<時事評論>
沒有「特別工藝」的原罪

旁聽了3月22日古物諮詢委員會就嘉頓中心的評級討論,又是另一次「大開眼界」的經歷。

嘉頓中心獲二級擬議評級,因為古物古蹟辦事處專家小組認為嘉頓中心建築只是「功能性」,沒有「特別工藝」,建築價值「只是一般」。

這是古蹟辦代表伍志和先生的轉述:「這是現代主義風格的特性,好似一個正方形盒的建築,他們覺得建築是很功能性,跟我們之前看的一些建築不同,例如會有一些特別工藝或設計。功能性就是其特色,因此評審小組對於其特色的評價只是一般。」

巧合地,這與其上司——發展局長黃偉綸——最近在網誌中對美利大廈的形容相映成趣:「美利大廈的外型像一個白色的大盒子,活化後仍然保存其本身的建築智慧和美學。」(〈活化美利大廈 延續中環傳奇〉,2018年4月22日)

摒棄古典主義的工藝、回歸樸實、講求理性及簡潔,正正是戰後現代主義建築的美學精髓及靈魂所在,這是連建築系一年級生都會知曉的道理、其上司也懂得欣賞的美學視野。放在這個建築大潮流當中,嘉頓中心標誌性的鐘樓及其簡約線條、色調、比例等,正正是現代主義建築美學上乘的彰顯。但偏偏在古蹟辦及這批「專家」眼中,卻變成原罪。

想像一下:今天當你穿著大師山本耀司的時尚簡潔剪裁出街,然後有個阿伯忽然截停你,質問你為何不穿宮庭服飾出街,為何衣履沒有「特別工藝」,衣著品味奇差,成何體統,你大概只會一笑置之,心想這個阿伯大概只是「有病」或是典型「老海鮮」。但是當這批「專家」以同一邏輯審視香港獨有珍貴的戰後現代主義建築,後果卻是不堪設想。

建築風格就如人的衣履,需要回應時代的需要及轉變。簡潔,不代表沒有美學貫穿,只不過這是在這批「老海鮮」輩及古蹟辦領導的知識(智力?)範圍之外。縱觀世界各大城市有關舊建築保育的討論,多數是價值之爭,但官方評審連如此基本的建築觀都糊裏糊塗,真是太罕見,足以成為建築界的世界級笑話。

揭示專家小組的水平

這與去年皇都戲院評級爭議何其如出一轍,都是赤裸裸揭示了這個「專家小組」對香港戰後現代主義建築的風格、美學及其獨特性,從來都是所知不多,更遑論具專業水平評審。

我們已多次要求古蹟辦擴大專家小組任命,按不同建築類型邀請真正熟知該範疇的專家參與評審,評級才能公允及令人信服——况且「專家小組」4名成員已經是由2005年「永續」至今,過去10多年沒有任何變動。

公民社會非常願意為他們尋找這方面的專才,但古蹟辦卻從來沒有一絲想與民間攜手協作的意欲,一副高高在上的官威,漠視制度缺失。而他們也往往只是掛着「專家」之名,但從來沒有公開展現給大家看究竟他們真的有幾「專」?這怎會是21世紀處理公共事務的態度及水平?

就如何培斌教授早前的文章提到,香港戰後建築基本上是被制度性地歧視,沒獲得應有保護。除了把這批建築個別地跟某「歷史專家」很喜歡的漢墓或清代建築相比,我們需要引入另一個橫向切入點:究竟這棟建築在五六十年代的同輩當中,算不算是當時的獨特建築,以及它是否能夠講述戰後香港獨有社會變遷及發展故事?

發展局是時候詳細審視戰後建築

沒有這個歷史觀及建築發展觀,評級建議是沒法公允。現時沒有令人說服的準則,要做的是立即制訂那套準則,而不是讓所謂「專家」繼續躲在暗角、黑箱行事,以語言偽術把落伍準則說成合理——而這一點,相信關心我城舊建築生與死的朋友已經忍夠了。

同時,肩負保育責任的發展局是時候為香港戰後50至70年代的建築來一次詳細審視及普查,並更新現時評審準則,提供更適切保障。

而更讓我們覺得唏噓的是,嘉頓的企業歷史及故事理應是由嘉頓公司本身盡力保護及保存。要判斷一個企業是否偉大,其中一個最重要準則是他們會否珍重自己的過去,盡力保存自己的歷史痕迹。你看外國真正偉大的百年基業,對於自己發迹的地方、見證企業發展里程的遺蹟,必定珍而重之。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應只看明年的盈利數字、5年的業績水平,而是在一二百年後他們是否仍然能夠有血有肉地訴說自己企業的故事,讓人親身感受其偉大。

百年品牌 不外如是

奈何在香港,卻真的好像窮得只剩下錢,連丁點嘗試運用創意及新建築技術,嘗試兼顧保存歷史及商業發展的意願也欠奉。環顧世界,在保留舊建築基礎上興建新大樓的參考例子何其多,如美國紐約的Porter House及Hearst Tower、德國漢堡的新地標建築易北愛樂廳(Elbphilharmonie)或日本東京舊中央郵局,都是廣被讚頌的重建項目。儘管牽涉成本較高,但這樣造就一個新舊歷史並存的面貌,彰顯追求創新卻同時承傳使命及視野,這不是每個歷史悠久的品牌都致力追求的事嗎? 這次嘉頓中心重建,本應是嘉頓這個集團提升其企業地位及聲望的黃金機會;但現時以一種抹煞一切歷史感情的方法重建,跟我們最鄙視的鄉紳土豪格調無異。大家也慨嘆,這個百年品牌,原來也不外如是。